8-6 pasaŋ pinaŋ—悲觀的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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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pasaŋ pinaŋ——悲觀的人

我是生在babo-kaikai的。我聽母親說,我出生的那一天早上,她照舊到田裏工作,晚上背甘薯回來的時候,中途覺肚痛,未進門就生下我了。我小時候的事情多遺忘了,我記得當五、六歲的時候,日本人便到我們的babo-kaikai來,他們一到村子裏便建立警察所,然後又建立學校。日本人一到便把槍枝沒收了。那時候家中除父母外,沒有其他的長輩。父親在世時,常常講獵人頭的故事,父親是個農夫,他說他參加過獵人頭的隊伍,共獵過十個人頭。媽媽則常常教訓我們兄弟三人,要我們不可到河邊去游泳不可與別家小孩打架。

我七歲的時候,父親便逝世了。我可以算是幼子,我的兩個哥哥,三個姐姐早殤,長兄睪丸腫死,二兄wilaŋ吃枇杷中毒死;長姐wuŋai十五歲病死,二姐βakan十六歲時瘧疾病死。父親臨死前對母說:「替我洗澡!」於是母親便替父親洗澡。父親夢囈似的說:「我的哥哥已來等我,如果我不洗淨身體,見著哥哥時,會覺得慚愧!」洗完澡後,媽媽替他穿上衣服,然後讓他躺在床上唱歌,歌畢父親要一瓶酒,母親拿給他酒。黃昏時有一親戚來看,父親對他說:「你多在旱田中,不常在家,沒有時間再來,我請你在我的床下挖一個圓坑。」因為我的父親知道他自己會死,而家裏沒有大的子女,所以要那親戚先挖墓穴。那親戚照辦了。次日晨父親便逝世了。於是媽媽便用被單裹父屍,埋於屋內,我們的這間屋是在稻田中。

自父親死後不曾夢見過他,到前幾年才開始夢見他。夢見父親坐在屋裏,我問他說:「爸爸,原來你在這裏。」父答:「是,我在這裏。」父親在喝酒,但是沒有給我喝,我因為對父親害羞,所以後來一直沒有講話。這個夢的意思,父喝酒,沒有給我喝,這表示我還能活很久,要是喝了父親的酒,壽命就會不長了。

八歲以後我才開始了解事情,母常教訓我,不能與別的小孩打架。這時候我的身體健康情形不好,常瀉肚子。我小時候只知道有兩個哥哥,那便是julao和jukan其他的四位兄姐早已在我懂事以前去世了。我常和哥哥到外面去捏土玩石頭,還有看他們玩陀螺,有時模仿哥哥們取弓箭亂射。

十一歲時我很好玩耍,常常和兩位哥哥去抓守宫,在家附近用竹尖刺守宫玩。有時許多孩子在山裡採到一種圓形的染色果,果為圓形與橢圓形;把這種果由山頂放下,讓它滾下山坡去,有些孩子則在山下取竹槍向滾下來的圓果刺著玩。抓壁虎來喂給它煙吃,使在地上滾來滾去,好像酒醉一般,很是有趣。到野外去用弓箭射鳥。有時候到河邊沙灘去練習跳高和跳遠。小孩子互相摔角。每次在河邊的淺水中,模仿別人做水壩,做橋樑,把水閘一開橋便被沖走了。有時在河邊上釣魚,抓螃蟹。還有幾個小孩,在上流放下木頭,隨水流下,看誰的木頭最快。初到河邊游泳,因不習水性,喝了許多水。河流就在我們babo-kaikai村的附近,我們常去游泳。小時候也背著小刀,因為隨時要用小刀。如遇見雨天,就赤裸身體到外面去淋雨,雖然母親一再的罵,但我們小孩子還是喜歡玩水。

十二歲時,媽媽要我認真工作,她說:「小孩子要學習工作,要認真工作,以後才能過活。要是現在偷懶,以後什麼也做不成。」她又說:「看到瞎子,跛子都不要譏笑,我們有東西,不論能吃的或是不能吃的,都要分一些給他們。見面時問候一聲你好嗎?不要偷盜,醉酒則回家睡。」

十三歲時,我得瘧疾,病得差點沒命,頭髮脫光。這種病一忽兒熱一忽兒冷,真難受。病了一年才痊癒。以後便很少病了。小時得病是請女巫來醫。那時全村共有六個女巫。我的母親便是其中的一個。不論得什麼病,對於禁忌的東西都不能吃,如老鼠,羊等。當然連女巫本人也不准吃,而在平時,這種動物肉是可以吃的。但是另外一種巫婆是什麼東西都可以吃。

 

以前有些人為了田界糾紛引起打闘,這時候頭目就取木棒把他們分開,分開後才問明糾紛的原因。解決糾紛,如果錯的就罰、殺雞喝酒解決。我小的時候,與哥哥julao及wakan常在一起玩;而我與wakan在一起的機會比較多,所以我比較喜歡wakan。當然這時候,我也和妹妹pitie及弟弟saimo在一起玩。而哥哥和媽媽常到旱田裏去,因此我常留在家中煮飯給弟妹吃。

我看到獵人頭隊伍回來的情形,當時日本人未到我們的村中。獵人頭者回來時,距村很遠就開始高聲大喊,唱著歌回來。村子裏的人知道他們回來,男女老幼都去迎接。在村中的人問:「誰獵到人頭?」獵到者就大聲把自己的名字喊出來。回到村子他們排成隊伍,後面跟著吹笛子的人們,那時他們就把人頭掛在頭目的家裏。回來的人就回家換穿衣服。這時候每家人獻出的小米酒、菜、花生、都取到頭目家中。成年人都來喝酒、唱歌。全村男女都來跳舞,一連兩三天。人頭按時給他吃飯,直到頭爛到只剩下骨頭,才不給人頭吃飯。給人頭吃飯的意思,是要使鬼喜歡留下來。我看到獵人頭的事共有三次;第一次獵到一個,是平地人;第二次獵到一個是日本警察;第三次是兩個花蓮方面的人。

小時候與哥哥玩我後來就與弟弟在一起玩了。那時候常在一起玩的朋友是wilaŋ lawa。我的母親與他的父親是兄妹關係。我們常在一起採很多新生的茅草,採來後當箭使用,兩人比賽射箭。有時一同去抓蝗蟲,回來後就燒來吃。我們都是在晚上用竹點火去抓蝗蟲,因為晚上比較容易抓。我們兩人的年齡一般大。

小孩時我只生過一次瘧疾,那時全家人都先後得過此病,我的媽媽用巫術給我們醫。我十二歲時生胃病,由母親念咒替我醫。十八歲時再得瘧疾,身體常覺很氷冷,黃昏時發冷,每天晚上發冷一直到早上;這種病連續了四個月。我病時則由母親醫,後來病漸漸好了。雖然病痊癒,但有時過兩三天,還會得病,只是不嚴重。那時因為交通不便,所以日本人沒有帶藥來給我們醫。

 

我第一次看到平地人是在十二歲時,是到mojau村的路上看見的,因為那時候平地人正在該處搬警察的糧食。那時已無獵人頭的習慣了。我小時候見過一個平地人被殺,在十歲時見到本村的日警被殺死,日人剛到我們村子來,因此被殺。那個被殺的日本警察是到來半個月後便被殺了。後來又換一個新的日本警察來,三個月後又被殺了。日本人要我們賠償,但是後來便不了了之。

自從村裏來了日本警察後,我們才和平地人做買賣,交易地點在羅東。稍大我也常到羅東去。我認為羅東鎮漂亮,而且在平原上,建築物比山裏好看得多。羅東的房子都是用鋼骨水泥,磚瓦,木板造成的。屋頂之瓦上生長著草,那裏有火車,有許多人做買賣。那裏的人和我們穿的衣服不一樣。我們那時候去羅東是替警察搬糧食,一方面是去買日用品。我們那次去二十個人,都是年青的。

babo-kaikai村和金洋村之間有一條大溪,我們的家就在山腳,靠近溪邊,再往上便是山。我們的旱田就在溪邊。我們在旱田種小米、甘薯、陸稻、綠豆、玉蜀黍、稷、豌豆、紅豆、香蕉、芋頭、甘蔗、李子、桃子、白菜等。種竹子蓋屋用。每一塊田開墾三年後便不再使用了。我大約在十五、十六歲時才到旱田裏工作。

小時候父母親曾經帶我到其他的村落去。十五歲時,我自己就到過舊碧候村,金洋村,kəvəvu村‧舊金岳村舊武塔村等地去,也到過寒溪和到過花蓮萬里鄉的tausa,我那時是去玩的,到寒溪去是買鹽和魚,因為該地接近羅東。那裏有親戚,因為我的媽媽、嫂嫂都是寒溪人。我看過這些地方和我們的村子沒有什麼分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