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-5 takun sili—健談者
來到南澳後我們便很少去打獵了。日本人管理雖然不錯,但是他們野蠻,隨便動手打人,對於偷盜的人,就把犯人抓來拷打。我們搬到這裡後,偷盜的事情常常發生。日本人要我們與平地人和好相處,勸我們不要獵人頭。並且把我們的獵槍都沒收起來,代為保管。我們要出獵的時候才去向日本人借。自從我們到這裡後開始用桌子,以前在山上只有小凳子。煮飯的灶以三塊石頭圍起來,現在則特别以水泥造成。飼養家畜也不同,例如未到這裡以前沒有養鴨和鵝也沒有火雞,貓、兔和水牛。
到這裡後我們不必再到羅東去買食物及用品,因為本地有店,是平地人開的。我們把香蕉、白菜、蘿蔔、芋頭、甘薯、綠豆、麻繩、鹿角、鹿鞭、熊膽、猴骨、獐皮、野豬、籃、藤帽、手提籃、麻被單、毛線衣、圍裙、胸圍巾、山地衣及漁網賣給平地人。而向他們買進鹽、火柴、糖果、乾魚、刀、鋤頭、斧頭、鍋子、酒、斗笠、碗碟、茶壺、杯子、水缸,煤油及燈,醃過鹽的豆,蓆子,毛巾和衣服等。
日本人要我們用筷子吃飯。禁止我們黥面。日本人來後gaga 漸漸失去團結,但是頭目仍然存在。要到山上去打獵必須向日本警察報告。到城市裡去玩,日人不准許;如果到附近的部落去,先要報告日本警察,回來也要報到。
到這裡後有一次我和數位同伴到南澳口的海邊去抓鱼,在海邊守了五天。第一天就抓到三隻大龜。龜在海灘上生蛋,我們就把它翻轉過來,令它四腳朝天,這樣便把海龜抓到了。當然我們也檢得許多龜蛋。我們在五天中共抓到五隻龜,回來就把龜肉龜蛋分給村人。
四十多歲的時候,我第一次在臺北的展覽會中看見飛機。那次是日本人鼓勵我們去看的,他們給我們旅費去。在展覽會中看見人山人海,甚是熱鬧。日本人帶領我們去參觀,看飛機的起飛和降落。我們在展覽會中買了衣服。在臺北的時候住在日本人的招待所,住了四天。當時日本人又帶我們去參觀臺北的廟,我們看到柱子上的彫刻很美麗,神像是黑色的,很高大,因此見了心裡很是害怕。又帶我們參觀博物館,在那裡看見我們以前人穿的服裝放在玻璃櫥內。又有許多動物的標本。日本人又帶我們到動物園去參觀,看到各種獸類:如熊、鹿、獐、猴、象、虎、豹、野豬、犀牛、鼠、松鼠、蛇、魚和各種鳥類,還有許多講不出來的動物。還參觀馬戲團。回來後日本人對我們說:「你們去看了許多地方,我們日本人生活很好。你們過去獵人頭是最野蠻的行為,你們看到了我們日本人雖然是很小的動物也愛護,你們應該要向我們學習。」
我在臺北看到人數衆多,屋子都是磚瓦造的,又高又大,汽車很多。也有火車。看到了那些高大的樓房,令我想起建造這些樓房的人實在偉大。一到晚上,臺北市的大街小巷,電燈明亮,真像人間天堂。臺北雖然很好,很繁華,但是我們住不慣。
到南澳村十年後,我已經是五十多歲了。這時候發生了太平洋戰爭。這一段期間我仍是種我的田。戰時空襲警報很多。恰好於這時候,發生了一次大颱風,把日本人建造給我們住的房子,全部刮倒。人們都住到警所與學校去,因為只有這兩處的建築物沒有被刮倒。那一次的颱風有兩個人受傷而死。那時候村裡的年青人都當兵去了,於是重建屋子便由我們老年人和婦女動手。
日本人發動太平洋戰爭後,我們村子裡的年青人都被抽去當兵,留下來的三十到五十歲之間的人當民防兵。那時我已超過五十歲,所以不必當兵。那時本村有二十個年青人去當兵。我有兩個親戚在菲律賓戰死了。年青人都高興去作戰。因為年青人都是好鬥的。
戰爭期間我們仍到旱田中去耕作,一聽到空襲警報就躲在稻田中。那時我們這裡的海岸安置有砲臺,有日本兵防守。有一次我看見兩條漁船在此地的海邊被美國的飛機炸沉;又有一次我看見在此地公路上的汽車,被美國飛機炸碎了,我又看見美國飛機來炸學校,但是從來不炸我們的村落。
日本人戰敗後,他們便偷偷的走了。日本人走後我們自己管理。兩個月後我們的政府官員才到來。此後我們的生活自由得多,男女小孩都有書可讀,並且娶我們的山地小姐為妻。日本人以前對待我們老百姓如奴隸,管理很嚴格。不過那時候的物價比現在便宜。光復以後我見過不少的山地小姐嫁給平地人與大陸來的人。現在我們的小孩子都進入國民學校唸書,都能說國語。
我住過金洋村,gotgot 和南澳村。金洋村是在高山上。旱田在山下,所以每天上下山種田回家都很不方便。而gotgot 村是在金洋的山下,靠近河邊,旱田在平地上,取水洗澡也方便得多;如今住的南澳村是在平原上,可以用木車子來給牛拉、載木柴、甘薯、小米和花生,不必用人背負。走路也方便,並且現在的年青人曉得乘腳踏車。以前住在金洋和gotgot 時,日用品很缺乏,如果要買東西,需要走一兩天的路程到羅東去買,現在就在南澳可以買到日用品,很是便利。關於服裝以前很隨便,現在則穿得和平地人一樣的美麗。南澳這個地方自從光復以後,才漸漸多了起來。我們在南澳住久後,和平地人的接觸漸多,後來則成為朋友。
自從五年前我才很少到山裡去種田,三年前就完全沒有到田裡工作了。在山田裡我們種花生和甘薯。水田裡只種水稻。
一個月前,我去放牛在路上看見我的一個死去的兒子,他全身裹著白布,那是他臨死前穿的,我看久了,也有些不自然,但是我不理他;過後回頭來想看看他,可是不見了,因此我知道是看見了鬼。
我小時候就相信有鬼。人的靈魂死後便是鬼。人死了靈魂上天去,這是日本人告訴的;現在聽傳教士說人死了,無罪的上天堂有罪的人便入地獄。我們的祖先說,人死了回到發源地pinsibukan 去,即在南湖大山後。以前如果是好人而且是獵過人頭的人,走過虹橋去,一直到pinsibukan ;要是犯罪的人或庸俗的人,只能徒步到pinsibukan 。
剛死去父母的靈魂常回來,故可在夢中見到。夢見父母不講話只是笑。夢見父母是他們的靈魂回來,他們也許是回來看看子女們,來保護子女們。但是沒有看見過他們的清楚面貌。父母不會傷害子女。如果我們得病時則會呼喊父母,因為得重病時需要父母的保護和安慰。
人死了四天,靈魂才離家;這四天內靈魂在家準備把他的東西帶走,以後靈魂總是會回來的,也許是在晚間三更半夜回來。
我現在眼睛模糊了,體力不夠,牙齒也掉落了,很容易覺得疲勞。想起來還是年青的時候。我如今是和妻子及兒子helo 和女兒huna 住在一起。我希望兒子和女兒以農立業。我如今每天躺在家中睡覺,身體不運動覺得不好,但是我不常生病。我也沒有什麼嗜好。現在老朋友剩下的也沒有幾個。
如今我是長老會的教友,那是五年前全家同時信仰的,信仰宗教是為了死後靈魂能夠上天堂:以前犯了罪,信了耶穌可以赦免。
我過去最高興的事的是打獵,獵到野獸則為光榮的。打獵不但可以得到獸肉吃,並且可以賺錢。
一生中最不愉快的時候是現在老了,行動不方便,身體每一部份都不舒服。